《月光白得很》?
作者:王小妮
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头。
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。
人间的琐碎皮毛
变成下坠的萤火虫。
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。
没有哪个生命
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。
打开窗帘
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
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。
生命的最后一幕
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。
月光来到地板上
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。
品读:沈浩波
“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骨头”,这句诗如同在形容诗人王小妮从八十年代至今的写作。她能把诗的光亮写进生活的骨缝,照耀交叉的骨节,听到骨节深处生命细微的响声。
置身于什么环境,就能写透这个环境里的情感与生命感。因为她是东北人,在东北成长和生活了很多年,所以她在诗中,往往能把“雪”和“冷”写进骨髓。
同样,因为王小妮的丈夫,评论家徐敬亚先生常年在外奔波,也因为王小妮更喜欢安静的宅居生活,所以我们会看到,王小妮的很多诗歌中,都将这种狭窄的近乎幽闭的生活写得入骨三分。用敏感尖锐得诗句,将生活的骨缝照得明亮。丰富的情感像流水,淌过骨头;陡峭的情感像闪电,击打骨节。在方寸空间中,用生命的光芒形成天地。比如这首《月光白得很》。
我们可以想像写这首诗时的王小妮。一个人,站在窗前,打开窗户,看月华如水,照耀进房间。这样的场景,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,平常而简单,当然也充满诗意。但到底包孕著怎样的诗意?庸常的还是神奇的?感伤的还是温暖的?在王小妮的这首诗歌中,诗意发生的瞬间,陡峭如一把锋利的刀:
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头
月如刀,月光如锋芒,瞬间切开夜色,切开玻璃,切开房间,切开诗人的身体,切开庸常的生活,直抵骨缝……这才只是一首诗的开始,这把刀到底要割破什么?
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。
人间的琐碎皮毛
变成下坠的萤火虫。
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。
王小妮如举刀的女神,像切开一只梨一样,轻巧地切开窗外的人间世界。人间的琐碎皮毛,变成下坠的萤火虫——两句交代完了窗外的人间。在月光照耀下,一切事物都被洞穿,窗外的人间,不过是些琐碎的皮毛。而城市,只是一架死去的骨架。落笔既轻巧,又写得狠,运笔如刀。
没有什么生命
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
打开窗帘
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
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
如同最开始的那句“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头”,这一句“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”,写得更陡峭,更刻骨。人在月光下消融,人正变得不存在,这一瞬,仿佛就是生命存在的最后一幕。这是富有生命感受力的诗句,因此是高级的诗句。而王小妮,甚至写出了这种生命在月光下消融的过程,只用两行,微妙得出了神:
月光来到地板上
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。
能在狭窄的生命环境中,将庸常简单的事物,写得奇崛、丰富。以整个人间为背景,拉得宽;以自己得生命为诗核,切得深。《月光白得很》,真的是一首很典型的,体现王小妮诗歌特点的杰作。
诗作者介绍:王小妮,满族,1955年生于吉林长春。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,毕业后做电影文学编辑。1985年定居深圳。作品除诗歌外,涉及小说、散文、随笔等。2000年秋参加在东京举行的“世界诗人节”。2001年夏受德国幽堡基金会邀请赴德讲学。2003年获得由中国诗歌界最具有影响力的三家核心期刊《星星诗刊》、《诗选刊》、《诗歌月刊》联合颁发的“中国2002年度诗歌奖”。曾获美国安高诗歌奖。现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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